楔子 神龙诛雀
作者:朕的马      更新:2020-05-03 08:37      字数:2674

神龙元年,夜幕降临,大星将陨。

东西的坊市还在宵禁,百姓家中灯火通明,城巷间巡逻的民壮们手持火把走动,火把连成了一条曲折的小溪一般。

大唐规模最庞大的风流青楼花间楼更是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实在但得起夜夜笙歌的名头。花间楼的屋檐上,几个身形不一的黑衣人或坐或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事情。

屋檐上插的最后一柱香燃至尽头,一个女声随即道:“时间到了,去,叫老大动身。”

一个矮瘦的黑衣人闻声揭开瓦片,弹指对瓦片急敲三下又慢敲三下。

楼下的房间里一个身穿锦袍华服的青年男子正搂着一个小鸟依人的女子饮酒。耳力惊人的男子闻声眯了眯眼,抬手往杯中一抹,向女子举杯道:“美人儿啊,来哥哥喂你一口如何啊?”

两人言笑晏晏间情意绵绵,不过这女子饮下药酒后片刻便声音低缓,沉沉睡去。男子此时气质顿改,原本一个烂醉于花柳之间的纨绔子弟面色一扫阴霾,那双内蕴着星辰大海的眸子里杀机盎然。他颇有惋惜地扫了眼桌上残留的佳肴,抬步腾空而起,从窗外攀上房檐:“人都到齐了?”

“得知消息我们便立刻动了身,老三更是一旬前马不停蹄从西域赶了回来,就等你等到现在。”报时的那个女声没好气地说。

“老大,二姐这是见你花天酒地沾花惹草,吃醋了!”那个矮瘦的黑衣人嘿嘿笑道。话音未落另一边伸来一只长腿闪电般将他踹飞:“滚!”

老大一只手稳稳提住矮瘦的黑衣人,将他放了下来。

“老四你还真是不长记性啊,连二姐的玩笑也敢开,也是该揍一顿了。”说话的人不像老二老四一样穿着一身黑衣,而是全身笼罩在宽大的黑袍里,顷长的黑帽垂在身后,生着一副深邃的波斯面孔。

“老三你——”

“我记得当初带你们入行时,就说过总有一天会让你们可以光明正大地活在光明里。”老大看着三个人吵架拌嘴,就好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们一样,“这一票干完咱们就金盆洗手,我会让人给你们一个新的身份,从此不用在东躲西藏的了。”

“真的?”老四把黑面罩拉下脖子,“什么身份啊?”

“今天过后你们就知道了。”

“嗨,我都想好了,咱们把佣金全拿出来,跑到南方去,”南方对于没出过远门的老四来说,就是远离朝廷的远方,“像沈胖子那样做买卖,老大和二姐当老爷太太,我来当个管家,就卖老三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铁定能发财!”

“好好好,干完这票你想去高句丽倭国都可以。”老大哄着道。

“我可不去南方,我要回波斯去。我要把属于我的王位重新拿回来。”老三反驳。

“有志向!你现在翅膀也硬了,回波斯也不拦着你了。”

“不是,什么意思啊,我怎么感觉这票不简单呢?”老二扯下黑纱,似笑非笑地道,“你是交代遗言吗?啰哩啰嗦的。”

“老二你才是我最担心的那个,你脾气太直了将来或许会吃亏的。”老大絮絮叨叨地说,“以后不能什么事都靠暴力解决,你学学我平时,能好好商量就好好商量,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想的那么坏——”

“好啦好啦,真是啰嗦,跟个老妈子似的。”老二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我脾气直怎么了?我不会跟人打交道你去就好了啊?”

“我毕竟不能管你一辈子,你看老三老四当初不也是像你一样么?现在心里疙瘩解开了我都放心他们独挡一面了,就是你我放不下心啊!”

“怎么就不能管一辈子了?”老二脸上绯红,身子也不敢面对老大了,“你嫌我麻烦是吧?我还跟定你一辈子了,就是死……死也要跟着你!”

老三老四赶紧起哄,小声道:“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别起哄!”老大没好气地道,又温声细语和颜悦色地劝说老二,“你们总要长大的,以后的路是要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秦淮,你先答应我:以后不要再打打杀杀的了。

你原本该是个大家闺秀,像你这样年纪的女孩子都还是在爹娘怀里撒娇的,你却天天跟着我当刺客杀人!我对不住你爹娘我更对不住你啊。”

说这些话的时候老大心里都在滴血一般:这么好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跟着他都学了些什么?杀人!他当的了爹却当不了妈,他也试着找一个温柔贤惠的姑娘给秦淮当后娘,却无一不被秦淮打跑了。他也在街巷里流浪的孩子里抱来了老三老四做她的家人,可是一家人跟着他还是只会杀人!

“你是要抛下我们了吗?”秦淮的声音颤抖着,“我们不想走了,继续当侠客行侠仗义好不好?”声音里满是乞求,老大今晚严肃的态度让她害怕,害怕失去,害怕孤独。

“老大,你是认真的吗?”话唠的老四也安静下来,安静地等待着老大的态度。

老大面对天边的满月沉默了一会儿,花间楼的声音不绝如缕,长安一片歌舞升平。“成事之后,你们愿意在一起也好,各自天涯也罢,我都管不了你们了。这么多年来我存的积蓄在永乐坊柴房里灶台下——有三个箱子,上面分别有你们三人的名字,你们分了也可以安稳地过一阵子了。还有个红漆木箱子别动,那是我给秦淮准备的嫁妆。秦淮这人脾气臭嫁人的事你们多操点心,男方你们一定要好好把关,别让她被人骗了。”

老四一件一件地听着,心想老大就是老大,心思比二姐细得多:“好的老大——”

“好个屁!”老二杏眼圆睁,“我打死也不嫁人,要嫁你们自己嫁!”

“老二你听我说,我真的时间不多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该想的我全想过了,我是真的舍不得你们我宁愿自己去死我也不想忘记你们我——”

“我不听我不听!”秦淮耍起赖来,小时候耍赖老大就会想方设法地哄着:要福乐坊的糖人就绝不买福寿坊的糖人,要吃周记炒饭绝不买邹记炒饭。

但是老大一反常态厉喝一声:“别吵!”他岂不愿意和这些亲人们白头偕老同舟共济?但是老天爷给了他冠绝大唐的盖世武功,又只给了他二十年的寿命,他又能怎么办?

他活了无数世,每世只有二十年。他二十年前养活的秦淮,二十年前他又是谁?二十年后他又是谁?

他怎能忍心让秦淮面对一个陌生的他?他犹记得二十年前他的醒来就在秦家庄,多疑而戾气深重的他将秦家庄灭门。他还记得秦淮的父母面对死去也无痛苦,只有对他的叹息与遗憾——或许那就是他前世的亲人吧……

难道他会让同样的悲剧在秦淮身上重演?

抬眼望了望如同受惊的小兔子般的秦淮,心里的无名业火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强撑微笑:“老二……不,我不该叫你老二,我不配——秦淮,你知道我为什么叫秦赎罪吗?”

……

秦赎罪叹息道:“这是我们干的最大的一票,也是最后一票了。长生殿里的女皇帝一死,我就要走了。

你们还要和我一起吗?我一个人也可以,如果不愿意的话就回永乐坊吧。”

秦赎罪飞檐走壁拐过几道窄巷,看着远方花间楼上木然的三人心里颇有失落:终于还是个孤家寡人吗?也罢,皇宫而已,武则天去得,我也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