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对方那双金色的眼中呈现出微微的呆滞，林颇为不好意思地开了口：“嗯……真是非常抱歉，其实我不是故意要弄脏你的。”

说着她极为淡定地收回了手，并自然地在“嘴巴”周围抹了一下，把最后一点剩下的细小残骸一不动声色地舔了个干净。

然而对面显然已经无力计较林这毫无诚恳之意的道歉。

在稍稍缓过来一些之后，它倒是没有像林预想的那样尖叫，也没说出什么别的让人尴尬和容易误会的话，而是下意识地后飘了一步，似乎要确保和某人的大猪蹄子拉开适当的距离。

做完这一切后，它才略微僵硬地开了口：“如果您不介意的话——那么请重新移步圣祠吧，也许我们可以就彼此的状况好好谈一下——当然，先不谈赔偿的问题。”

林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吹了个呼哨，招呼孢子兽。

直觉的，她知道刚才那一波狂暴的攻击中，孢子兽应该没有被吹跑。

啊，要是从此以后失去了一个抢食的对象，想想也真是一件让人寂寞的事情呢。

大领主颇为冷酷地想。

然而让她轻微失望的是，她的呼哨很快得到了回应——就在不远处的一处半人高的牛头骨里，传来“叽”的一声，精神很足，显然先前没有受到什么惊吓或者损害。

圆头圆脑的孢子兽瞪着短腿从头骨眼眶里面钻了出来。

听到林的招呼，它便连蹦带弹地跟了上来，动作敏捷，比先前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见识了孢子兽的战力与耐力，大领主心情颇为复杂，也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失望。

于是“不打不相识”的双方终于能够好好坐下来聊一聊具体的情况。

虽然所谓可以“好好聊”的圣祠四面透风，视野良好，看起来没有丝毫的隐秘性可言。不过既然对面这群看起来神秘到鬼鬼祟祟的翼蛇幽灵都没有说什么，林想应该是没问题的。

大概有什么特殊的结界之类的吧？

她想。

“请不要担心，虽然没有什么特别强大的结界——但是很干净，它们不喜欢过来。”

“……”

所以说全靠一手天然属性相克来防护吗？

仿佛看穿了林的疑惑，对方自动地解释了下一句：“不是不能，而是不可以张下太强大的结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并不想引起此地所有者的注意，尤其是在现在诸多情况都不利的前提下。”

林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对面脖子还有翅膀上的两大块黑点——不用它说林也知道，这玩意儿估计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林再度强调，半句不提先前吃的情况。

“啊，没事。”从先前那一番激战过后，对面的精神显然已经有些不济，不再是那副气势汹汹的模样，而连说话都有几分有气无力的意思，“您并不清楚我们的情况——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所以关于赔偿的事，我们可以一会儿再聊。”

——喂，怎么一句话就定下了她要赔影兽的事了？

林颇为不忿，想要对对方的霸道表示抗议。然而还没等她开口，对方已经抛出了一个问题：“那么在我们开始谈话前，我有一个问题需要询问您，对影兽的了解有多少？”

提到这个问题，林顿时来了点精神：

“我觉得它们挺好吃的。虽然那么大一只下去没有办法让我吃饱，但胜在味道不错。哦，其实你们以前是吃过的吧？就是那种爽滑的口感……”

“请您等一下，”对方急急地打断了林即将到来的、滔滔不绝的描述，“不……不是这种吃的方面——（吸溜）……是您对影兽这种东西的认识是什么样的？您认为它们是什么样的存在？”

“哦，”被打断了美食心得的大领主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她了一下，才开始慢慢地说了起来：“它们的战斗力很强——感觉好像有使不完的精力，像是永动机一样。就个体的战斗力来说有一定的差别，大多成群出现，和狼差不多吧？哦，不过可能没有狼这么聪明就是了。”

对面的翼蛇幽灵点了点头：“是的，您的观察不错。其实影兽这种东西，与其说是一种生物，倒不如说是非常混沌的存在。

假如我们将‘活着’定义为——‘灵魂’拥有自主意识并且‘身体’能够与魔网’产生交换的状态，那么这些家伙显然只能算是半吊子……这些东西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只剩下最本能的吞噬行为，它们的存在介于生存和死亡之间。而我先前之所以称它们为‘污秽’，是因为这些家伙还能吞噬生长的家伙其实贪婪无比，它们不仅吞噬实体，还需要不断从魔网中汲取魔力，却无法予以任何物质和精神上的反馈和交换，说到这里，不知道您注意到了没有，这种只有吞噬的混沌状态……”

林没有吭声，翼蛇艾尼塔知道对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您一定想到了，影兽的这种状态其实和您有些相似——不瞒您说，第一眼见到您的时候，我以为您是一只影兽，您不需要任何物质交换，胃口却是相当不错……不过不用担心，根据我们的观察，其实并不是那样的——您的存在也许更接近于我们的状态一些。”

林还是没说话。

但是艾尼塔却注意到，对方似乎悄然收缩了身体。

——这是一种警惕的表现。

很正常。

艾尼塔想，任谁发现自己和那种玩意儿相似，总归很难接受。

“请不用担心，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使您失去了绝大部分的身体，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但是我们同那种东西还是不太一样。”

艾尼塔出声宽慰：“假如您曾经接触过任何关于魔网的知识，那么您就会知道，其实我们所使用的‘咒语’相当于是开启相应级别的魔网能量的一把钥匙。而我们的精神、我们的意识——其实是存在于灵魂中的一种能量，每当我们希望从魔网中获得什么的时候，其实我们亦需要献出灵魂中的一部分作为反馈和交换。所以没有物质交换并没有关系，重点在于，您的精神依然积极而健康地同魔网联系着，就和我们一样，和那些影兽则不一样……”

“这种东西是怎么来的？”

“非常精准的问题。”艾尼塔轻声喟叹，“想要知道真正的区别，就需要探究来源……是的，您应该已经猜到了，这种大多都是因为身体和灵魂融合失败以后的坍缩体。它们是被刻意创造出来的——或者说是经过刻意创造后的产物……具体是谁干的，抱歉，我暂时不能提那个名字……所有深渊存在的名字都具有一定的魔力，代表着与所有者之间的联系，轻易的说出口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

哈尔也说过类似的事。

林表示理解：“那么——你嘴里那个不能提的家伙到底做了点什么呢？”

“这里，有一只非常完整的熔岩猎犬的骨骼，”艾尼塔指了指一边，“您可以试着靠近它，把手放在它的头骨上。”

林依言做了

“现在，能告诉我您有什么感受吗？能感觉到某种冥冥之中的联系吗？”

“……什么也没有？”

虽然明知道对方的问题又开始朝玄学靠拢，林还是难得的用了个问句。

在对方的认真情绪的感染下，她就像是所有第一次遇见天师、被忽悠晕了的人一般，也多出了几分不确定。

“那就对了。”翼蛇幽灵点头，“现在你试试看能不能进入它？我的意思是附身？”

林露出了无语的表情：“这东西怎么进去？”

这种就和让一个活人进入石头一样毫无道理。

“是了，”艾尼塔同意，“您的‘灵魂’依赖于您现有的身体，并排斥这样的东西——这是非常自然的事情。至于我们——我们的存在虽然无限接近于虚无，但是……”

艾尼塔伸出手，试着放入头骨之中，然后林看到，那头骨直接化成了黑色的碎末。

“看，这就是排斥，容器和溶液相斥的结果。而影兽就是这种融合失败的产物——身体和灵魂互斥的结果不亚于一场恐怖的爆炸，不仅仅是**上的，从失败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失去了所谓的灵魂，成为了完全混沌的存在。”

“那么你们……”

“是的，我们也是因为那场邪恶的实验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但是我们一族因为强大的意志与舍娜莎的眷顾还能够勉强保持现在的样子。只要舍娜莎还注视着我们的时候，我们就能保有清醒的意识；但是当真正的黑暗降临之时，我们则需要躲藏在我们的各个净化之地中，避免来自那场邪恶实验的侵蚀……”

林沉吟：“侵蚀的后果就是变成刚才那个样子吗？”

翼蛇幽灵微微颔首：“我们已经脱离了身体太久……无论如何强大的灵魂都会慢慢衰竭，变得十分‘饥饿’。因此一旦脱离舍娜莎的庇佑，我们就会失去控制，渴求拥有身体，渴求获取……”

艾尼塔没有说明的是，哪怕是现在，其实他们也不是非常清楚，目前自己的状态算是活着还是死去。如果说是死去，那么死亡之涧的门从不曾向他们打开，但是如果说是活着……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早已遗忘了自己的身体在哪里，又到底长成什么样子，连灵魂的面貌也开始逐渐衰落，模糊。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恶毒的、本来要将他们同互斥的躯体融合的诅咒依然在发挥作用。

一想到某天进入一副陌生的身体之中，然后在排斥反应中饱受折磨直到彻底失去意识……依旧是幽灵形态的艾尼塔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然而幸好……有这么一个奇怪的家伙在。

他悄悄看了眼对面看不出样子的、仿佛在思考的家伙。

如果不是因为对方在发狂的时候很好地压制住了他，并且将那几乎已经成型的身体毁坏到了一定程度，那么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大概还很难说。

虽然存在于对方身体中的混沌能量还是对他那极为纯净的灵魂造成了污染，但是比起救命之恩来说，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不不不，不对。

艾尼塔立刻提醒自己这种莫名的钦佩之情是不对的。

先前要不是这个家伙！自己根本不至于这样！

对，所以该要的补偿一点都不能少。

这才是他谈判的真正目的。

“所以说到现在，你应该理解灵魂和身体不融洽的后果了吧？”翼蛇祭司问。

“恩。”好学生林表示已经完全接收了。

“那么现在我们来说说你的情况。你的这副身子现在已经破烂不堪了。”

“……”

“目前你的身体内存在了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能量，像是从不同的渠道攫取过来，但是都没有经过好好地融合，啊，难怪魔力阻塞得那么厉害……啊，你最近应该吃了不少影兽吧，他们那污秽的能量你并没有好好吸收……还让你变得肮脏……”

翼蛇祭司一边评估着，一边又悄然往后飘了一步。

在艾尼塔看来，面前的家伙与其说是黑，不如说是混乱不堪，多看一眼都是精神污染。

“所以你需要尽快接受我们的净化之仪，才能将身体中的能量恢复到最纯净的状态，方便吸收使用，那么需要消耗的影兽大概是——”

“等……等等，”撇开那些疑似人身攻击的词汇，林听了半天终于抓住了重点，那就是她大概消化不良，需要重启胃功能，“在做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之前，我能问一下你是谁吗？”

“啊，”翼蛇祭司恍然，翅膀又微微泛出了那种粉色。它像是收敛衣袍那样，将翅膀悄然收起一点，非常郑重地朝林略一鞠躬：“吾乃此地曾经的守护者，亦是候选者之一——过去的名号已经不足称道，你可以称我为‘沉默的守墓人’艾尼塔。”

……

新的魔偶睁开了眼。

外貌上几乎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唯有一双眼睛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蓝得如同最深邃的夜色。

当它站立起来的时候，身体上的每一块肌肉都运作得协调而优美，整体动作流畅无比，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韵律感与美感。

天衣无缝。

没有任何排斥反应。

西里阿多满意极了。

“这种融合会不会太粗暴了？”

天身具有附身与操控能力的葛多奇提问。

他对精神的控制更倾向于一种催眠，通过寄宿诱导原先的灵魂行动，从而操控宿主的身体，某种程度上和梦魇有些相似。只是他所能操控的唯有活物，对于这样的魔偶却是无能为力。

“你懂什么？”西里阿多非常不屑，“这个漂亮的灵魂来自于一只梦魇，是我好不容易从巴洛尔大人手下那群粗暴的家伙手里抢来的。这种灵魂天然具有极好的迷惑性。他们本身便是梦境的化身。就和你一样，他们可以通过进入原魔偶所有者的梦境，让他们的灵魂陷入沉睡，但是这并不是移除并替换灵魂，而是植入，所以不会引起身体的反应——啊，我真是一个天才。”

半巫妖陷入了对自己杰作的无限赞叹中：“不久之后，巴洛尔大人就会知道这项发现的重大意义——尤其是等他攻陷梦境回廊之后……我们就会有无数这样听话的小东西。不再是那些几乎没有智商的、只知道吃的失败品。”

“你是打算现在就把他送到上面——降临种的位面去吗？”

“当然不。”西里阿多看了眼葛多奇，觉得这家伙自从进入这个金发降临种的身体里之后，似乎变得更加愚蠢了，“你会把一个试验品在未经检验之前就直接投入使用吗？”

“……”

“来，让我们先列个清单……啊，需要测试的地方有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