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奔流(3)
作者:魇客      更新:2022-03-14 16:15      字数:6132

几乎是同一时间,圣者感觉到了元素的骚动——极为纯粹的光元素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一般,开始躁动不安。

空气开始轻微地颤抖,发出让人头晕目眩的嗡嗡声。

然而这样的异变不过是一瞬,很快又归于平静。

“你是谁?”他问。

“嗯?有很多人称呼你为罗伊吗,老狗?”她问。

“你想起来了?”他问,不理会她话语中的挑衅。

罗伊——这个世俗的名字只有国王诺威的三个孩子才会使用,而且那是很早很早以前的时候了。

但是不对。

他很快就否认了这种可能性。

直觉上,先前的“女孩”更接近于曾经伊格娜给他的感觉,生机勃勃,眉眼娇憨,带着难以形容的孩子气。

但是这次醒过来之后,面前人的气质仿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种随性的感觉还在,但眉眼间却多了某种散漫——或者说是冷漠傲慢的神情。

她看起来仿佛更成熟一些——变得更像她姐姐了。

“想起来怎么样?想不起来又怎么样?”

少女像是想要站起来那样,使劲扯了扯手臂,但是很不幸,光之锁链勒得极紧——很快就因为她的动作在手腕、脚腕的地方留下了赤红的痕迹。

“如果想起来的话,那么你作为人类中的一员——哪怕只有灵魂还是,也需要认清立场,从此以后留在神殿里,虔诚信仰圣光,彻底切断和深渊的联系;如果想不起来的话……那么只有‘污染’能解释目前的状况,你必是来自深渊的邪恶无疑,需要净化。”

“你是要笑死我吗?”她说,“这种不死就要出家的选项,简直不是让人选的好吗?”

“所以你的回答是拒绝。”

“所以我还是求求你净化我吧。”

她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开始缓缓站起来,而这次束缚着她的锁链像是被某种怪物所拖曳一般,发出了咯吱咯吱的脆响。

“没用的,”圣者抬手,手中净化的白焰飞快汇聚成簇,变成极为明亮的一团,“不要费劲搜索了,这里根本没有你可以使用的元素。”

他吐出最后一个词,同时手指便向着少女的眉心一点,接着从接触的部位开始,瞬间光芒大盛,白色的火焰瞬间将少女包围。

光之圣堂,本身便是历代圣者的传承与安眠之地,大约是整片安吉利亚光之元素最为密集纯粹的地方。

若是普通的魔物,在这一击之下,必然已经连灵魂带**被焚烧成灰。

然而少女却转着眼睛,仿佛十分好奇地看着在身外包了一层的火焰,毫发无伤。

“这是什么?”她问。

“你不是伊格娜。”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了?”她说,“她只是有些‘东西’存在我这里而已。”

圣者不再说话,而是一边后退,一边慢慢朝着空中漂浮起来。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整个人的感觉都变了,如果说曾经的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温和的老者——甚至在几秒之前,也只是严肃而已——那么在这一刻,他的神情已经淡漠到凝肃,看不出明显的厌恶,亦没有丝毫的喜悦。因为过于强烈的光线,他的面容甚至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变得如同这座大厅中无数沉默的圣像一般。

无数的光从圣像当中飞出,然后开始如风般流动起来,在空气中划过淡金色的轨迹,在他身边飞速聚集起来,遵从着他的意志化为三层流动的符文,环绕着他,听凭他的调遣。伴随着他那衣袍无风自动的样子,恍如圣光亲临。

像这样战斗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垂眼,看着下面的少女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心中却生出一丝有些恍惚的感慨。

“圣者”的称号已经从上个纪元存在到了这个纪元,王国会倾覆,世界会变迁,人口会更迭,但“圣者”却代表着圣光一直存在于安吉利亚。

除了那个“知识”与“记忆”不断继承、永不消亡的传说之外,圣者本身亦是世界上少数顶级的施法者之一。

虽然同样受到魔力衰退的影响,但如果有人将他真的当成垂暮的施法者,那么显然是太过天真。即使没有穿着任何带有防护功能的法袍,圣者自身的施法体系依旧处于顶尖行列。

光之元素化成的三重防护既可以作为攻击的手段,亦可以用作防御。

“真是了不起啊,”她感慨,“这是传说中的多重施法吗?居然还是默咒——圣裁,净化,治愈——啧啧,简直……”

然而她的感叹还没有结束,圣者的第一重防护便如动荡的涟漪般扩散开来,一道又一道光之法阵在她头顶张开,层层叠叠。

“最后再问你一次,”他说,“不管你是谁,你选择切断和深远的联系,还是净化。”

“嗤,”下面的少女笑了,仰起了雪白的脸,语气不掩讽刺,“你直接砸下来还有点机会……反派死于话多你知道吗?”

当她最后一个尾音落下的时候,光之元素再度骚动了。

只是这一次的感觉比先前更为强烈,像是感受到了某种不可抗拒的召唤一般,它们开始在空气中疯狂地颤抖起来,像是沸腾的水一般。与此同时,束缚住少女的光之锁链彻底碎裂,化成了光片般的碎屑。

然而它们并没有马上消散,而是漂浮在她的身遭,如同白色的花一般,与她身遭次第开放,很快便密密麻麻不布满了她的身遭,如同一边莹白的光之花海。

“这是什么?”圣者问。

“火啊。”她笑笑,“我和我的导师学的呢——光和火,如果都是用来烧人的话,是不是差不多呢?”

圣者没有听她胡诌。如果先前净化的消除大概是因为某种他不知道的“因素”——有些时候也许邪恶的灵魂极善于隐藏和潜伏,那么现在的情形却是简单许多。

在圣者的绝对元素亲和之下,居然还能够调动那样大量的光元素,甚至打破锁链的操控,那么对方的元素亲和力绝对已经达到了一个堪称恐怖——至少绝对不亚于他的程度。

必须予以摧毁。

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不管在对方使用这具身体的情况下能不能彻底驱除它,他都不能再留手。

这样想着,他飞快地在空气中隔空轻点几下,于是那无数的裁之法阵化繁为简,重新聚合为一个巨大的、辉光闪耀的法阵。

对面的神情也不再嬉笑,同样飞快地开始施法。

白焰如同法力游龙一般飞速聚集成列,虽然每一朵看起来威力不大,然而汇聚在一起,却同样声势可怖。

两股巨大的力量一个俯冲而下,一个直扑而上,瞬间绞在一起,在半空中爆炸开来,直接将整座圣堂自中间拦腰斫断,光波蔓延开去,可怖的倒塌声响不断扩散开去。屋顶坍塌坠落,然而这样的伤害却在接触到元素爆发的中心之时瞬间湮没成灰。

最终还是裁之刃更胜一筹,圣裁之光直轰而下,在地面轰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结束了?

圣者想。

但他马上就否定了这个答案。

因为有什么正借着刚才过于耀目的光线,从身后飞速接近他。

第一重防护刚刚用作攻击,还来不及再度召集。

[luxmundiestis,ah,egosanctuary](洁净的光啊,庇护我)

他立刻张起第二重防护,淡金色的符文直接在他身后形成一层护盾。

[conbustion!](爆裂!)

对方伸手毫不犹豫地按上了护盾。

二重施法。

圣者瞬间明白过来。先前那场声势浩大的攻击不过是一场掩护,对方为的就是在这一刻接近,并引爆他的第二重护盾。

只要攻击强度足够,“净化”对于这个攻击者的作用并不是那么大。

果然,“净化”之盾在白焰的爆燃之下,直接开始慢慢变薄,并出现了瓦解的驱使。

圣者终于变色。

他迅速在空中飞速勾划,重新召集第一重法阵,然而刚一动手,他就知道不对了。

先前的攻击太过猛烈,已经破坏了光之圣堂本身的结构,那些圣像本身就是极佳的光之元素共振器与增幅器,但是在刚才那一击中,已经损毁了大半。

事实上,他根本没有想过那一击会不中——或者说是失误。第一波的白焰明显降低了裁之刃的速度,抵消了极大一部分威力,所以才会留给对手那样的空隙……

这样的事情在过去还从未发生过,包括曾经碰到那一位的时候,虽然那个家伙当时对此毫无戒心……

“怎么?惊呆了?是不是感觉叫不动了啊?”对方露出极为恶意的微笑,“喊破喉咙看看那些先人啊光元素啊会不会回应你。”

他还有最后一重防护,“治愈。”

无论多么可怕的攻击,只要这层护盾还在,他的肉身就会安然无恙。

圣者冷静地调集元素之力,选择加强第三层护盾。

然而下一秒,他看到少女伸出了手,然后将皮肤自手肘内侧到手腕处划开,接着从那里面流出了什么东西——像是血液,然而却是淡白色的,带着奇异的粗粝感,似乎有些眼熟。

还没等他分辨出这东西的出处,便听到一声轻轻的命令:[avarus!](吞噬!)

它们变得像是水滴一般悬浮在了空气中,如同一群白色的游鱼,接着,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般,它们猛地朝着那些充满了魔力香味的符文护盾扑了过去,瞬间将那些符文啃得瞬间黯淡不少,终于还是露出了空隙。

“抓到你了,”冰凉可怖的手穿过空隙,抓住了他的脖子,“刚才你打得我可真是疼……那么接下来,我们玩个什么游戏好呢……”

……

光之圣堂的爆炸摧毁了大半个神殿,甚至蔓延到了边上的街区。

发生的瞬间,斯塔图就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他在将圣者需要带的人送到之后,便直接离开了——他从不做命令以外的事情,亦很少关心其他什么事情。

圣者相关的算是极少数例外之一。

虽然知道他不可能遭遇什么危险,但斯塔图还是决定去看看——毕竟他是圣者手中的武器,名义上的守卫。

然而光之圣堂空空如也——除了闻讯赶来的各路神殿人马。他远远地看了一眼就要离开,但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注意到了地上一点奇怪的痕迹。

很淡的一抹白色,如果不注意,大概会把它和石灰混淆。

然而他蹲下捻起,在指尖一搓,立刻就知道那是他熟悉的东西。

她——还有失踪的圣者,尽管无法立刻把二者联系在一起,他还是沿着那一路零落的痕迹追了过去。

最后他在裁判所的深处找到了他们。

圣者被绑在刑台上一动不动。

少女穿着有些脏兮兮的睡裙,单手托腮趴在一边,时不时地在他的头上按几下——她的另一只手从手腕到手肘的位置已经基本没有一块好皮肤了,而背部肩胛则呈现出了一个奇怪的凹弧,就像是骨骼碎裂后形成的奇怪形状。

感觉到动静,少女警惕地抬起头来,但在看清来人的时候,却露出了些微的惊讶之色,随即面色又沉了下来,眼中带着几分玩味。

“怎么是你?”她问。

“珍娜?”

“我是伊格娜。”对方扯下脖子上的挂坠,在空气中晃了一下,散去上面的伪装魔法,露出了翠绿镶金的样子,“看,王室的证明,如假包换的公主。”

“——那个东西确实是她的,”他慢慢地说,“但不是你的。”

少女皱眉,神色古怪极了:“这样你也能认得出来?”

“真的是你。”

顶着珍娜名字的林叹了口气,拍了拍昏迷中的圣者:“你来得可真是时候——我刚要准备走了。”

斯塔图瞬间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

“你要对他做什么?”

“我以为你会为我已经对他做了什么,”林笑笑,“看来你也不是那么关心他嘛。”

斯塔图沉默片刻,然后说:“你放了他,然后我们以前的约定……”

他其实很是不愿意,因为如果没有了那样的“欠债”,他总觉得可能再也不会碰到她了。

“一笔勾销?”她说,“讲真的,其实我不欠你什么——不就还剩两刀么?你要砍的话,下次来深渊找我,我让你砍——今天不行。”

然而出乎意料的,她自己拒绝了,这意味着他们还会有“联系”。

“——等等,你笑什么?”大约是第一次看到灰眼的骑士笑,林总有种惊悚的感觉,但很快她又回过点味来。

“你到底是想见我,还是想砍我?”她问,决定一次性问清楚。

“都有。”他回答得也很干脆。

见不到的时候,总是想象着履行约定——那样胸口插刀的痛苦,一个人感受总归是有些不够。

可真的见到了,就如同刚才说的那样,总担心砍完这两刀,就再也没有以后了。

如果可以,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和她重新约定,让她砍自己两刀也行——毕竟她说的,有来有往。

“你这个糟糕的说法……”林说,“真是非常容易让人误会。”

“什么误会?”

他忽然就若有所感,曾经死寂的胸膛中像是有了什么一般,开始慢慢热了起来。

“你这样会让我误以为你是……”她顿了顿,话到嘴边不知想到了什么,直接拐了个弯,“这样,我给你个机会吧。”

她说:“别管这只老狗了,跟我走吧——以后你可以天天看到我,随时可以商量什么时候砍、砍几刀的问题。”

灰眼的骑士微微垂下头,陷入了沉默。

他脸上并没有多少纠结的神情。

可奇怪的是,林瞬间就知道了答案。

她重新将手放到了圣者的脖子上。

“你先放了他。”他说。

“不可能。”她说。

“如果你真的下手,”他说,“那么我们以后……”

那双灰色的眼眸中甚至透出了一丝淡淡的祈求,这让他看起来仿佛有了一丝活气。

“他——其实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和你说说他,你就会知道……”

他大概是第一次说那么多的话,听起来甚至有了几分急切和语无伦次的意味。

而先不管他说的内容,林听着那语调,忍不住恍惚了一下,总觉得好像有些耳熟。

“他并不是一个坏人。”

“只是立场不同。”林说,“我不用你教——不管他人有多好,理想有多么高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但是不行,他知道得太多了。”

“……”

“所以我不可能把他留给你,”她听到自己冷酷的声音,就像来自于一个陌生人,然而内容却熟悉得让她恍惚,“如果不愿意的话,你就滚吧——或者来砍我,随便你。”

“如果我不走呢?”斯塔图问。

林叹气:“从你问出这个问题开始,就再也没机会走了——对不起,我反悔了。不管是你,还是他都知道得太多了。”

这样说着,她从刑台上抓住圣者的脖子,提起来,直接朝着斯塔图丢了过去。

灰眼的骑士立刻接住,疑惑地望向她。

林没理他,一边将伊格娜挂在脖子上的吊坠拧了下来,一边盯着他灰色的眼眸慢慢说道:“作为朋友,我最后一次教你点东西吧——你想要保护什么,就得放弃点什么——你应该听听你手上这位的话,跨种族跨位面的友谊是没有好下场的。”

——所以别再把我当朋友了。

传送的法阵自她脚下亮起,在她彻底消失之前,她将那枚吊坠朝着斯塔图脚下扔了过去。

[innihilumredigere.](湮灭。)

深红色的光从吊坠中崩裂而出,瞬间将一切吞噬殆尽。